破圈时刻|制片人陈爽:我们一定要让她的影像留在中国电影
「破圈时刻」板块呈现破圈放映活动现场,分享共同经历的迷影时刻;旨在搭建更生动、更具参与度的平台,让观众和电影主创、嘉宾面对面交流,从而更深层次地理解电影、了解更多台前幕后的故事。8月18日,《人间世》上映前一天,我们在百美汇影城组织了超前点映暨主创见面会,范士广导演与制片人陈爽分享了关于本片创作初心,网络争议等话题,在谈起与音乐人赵英俊的合作时,挚友陈爽数度哽咽。以下为交流实录。
范士广:谢谢大家,我是导演范士广。
陈爽:我是制片人陈爽,真的非常感动,这么热的天,有那么多明星大片,大家还是选择了我们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演员,也没有任何流量,但是我觉得诚意满满的一部作品,首先我代表《人间世》所有主创向各位的到来和喜欢表达我们的敬意,谢谢各位!
左_陈爽;右_范士广
如果你这辈子有机会做
有社会价值的影片
那说明没有枉对我教你这么多年
主持:我们先来聊聊拍摄背景,《人间世》在已有两季超高口碑纪录剧集的基础上,出于怎样的机缘或初衷要拍电影版?
陈爽:我来介绍一下吧,我觉得最大的初衷,第一,我们之前其实是一家做商业电影的公司,做了很多商业片。
但我记得读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电影有三个档次,第一个档次叫做有商业价值的影片,第二个档次叫做有艺术价值的影片。
我毕业的时候,老师说如果你这辈子有机会做有社会价值的影片(第三个档次),那说明没有枉对我教你这么多年纪录片创作。
我们回到一个最朴实的命题:当我们如果要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如何表达爱?我们如何传递爱?
我们回到爱这个主题。
我们用电影创作的手法,像讲故事一样,没有旁白,没有解说,也没有采访,经历爱的整个过程,你会不会发现我们之所以选了这两个人,也是因为他们的命运和他们心理的过程,其实就跟一部故事片一样,从最开始的无奈,不能接受,愤怒无助,到后来的自洽,以及最后重新站起来,也有勇气继续生活,其实这就是我们想做这个电影,想告诉大家这样一个故事的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因为我们知道看纪录片是不花钱的,我们觉得这个电视里的主人公和我们因为拍了这样一个纪录片,有这么多镜头背后的孩子,他们值得被大家关注到,所以我们想做一个公益型的电影,我们会把这个片子的所有收益都捐赠给中国儿童慈善基金会,用来帮助这些困难的孩子,包括帮助片子里的人物,这是从创作上和从公益上的两个发心吧。
没错
这就是一个痛的电影
陈爽:我们其实纠结了很久,想来想去,我觉得我们人生何尝又不是倒计时呢?不单是他们,在座的各位不是吗?我不是吗?人生就是一场倒计时。而且,我觉得人可能真的只有看懂了人生是一场倒计时的时候,你才能懂得如何去珍惜。
我跟大家分享一个故事,之前也分享过,就是做这个电影最让我有成就感的一个瞬间:当我跟本片的一位投资方看完定剪的那个晚上,他本来摆了一顿大酒,要给我们办个庆功宴,但当他看完电影的时候,他哭着走出来说对不起,可能要放你鸽子,放今晚10个人的鸽子。因为看到这样的电影后,我第一个反应是:想回家陪我妈吃个饭。
影片可能是痛的,没错,这就是一个痛的电影,压抑的电影。
我们的生活何尝不刺你一下,你能明白生命中最要珍惜和在意的是什么吗?可能就是我们想给大家呈现一个生命最真实的一个状态:我们的生命也是倒计时,这是我们创作的初衷。
艺术创作没有统一标准
没有想过去讨好谁
我觉得做任何创作,包括选这个人物选那个故事,我们是用了自己认为最大的善意在做这件事。
第二,我们看到了很多的评论,我相信更多是喜欢和认可这个片子的,所以我们并不期望所有人都喜欢,我会更加珍惜喜欢我们的朋友,会创作让他们喜欢的作品,我觉得没有任何一个作品能吸引到全部的人,我们也没有想过去讨好谁,尊重自己创作的初衷,有足够的善意就够了,这是我的想法。
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去面对
生活中不期而遇的苦难
范士广:我觉得其实我们呈现的这种欢乐的部分已经接近无所谓了,因为毕竟在医院那个地方,我们拍摄的这两个家庭,其实大部分面对的都是特别苦难的时候。
我们第一次碰到王思蓉的妈妈,就是因为她一个人躲在走廊里边,坐在一个纸皮箱上哭,我们才注意到她,我们就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抹眼泪?
她说医生刚刚告诉我,思蓉可能要截肢,但是我不知道要不要或者是以怎样的方式告诉她。
其实从那一刻起,我们的摄影机已开始,然后大家就看到在病房里那一幕。
所以说我们整个摄制组,包括在后期时,已经竭尽所能把其中一些欢愉的东西发掘出来,因为我们相信:总归生活是要向前的。
这部电影从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我们也是竭尽所能,原原本本的把本真的生活,本真的人物状态呈现给大家,还是那句话,这里边有很多小情绪,我觉得是很难在日常生活当中注意到的,但作为纪录片来讲,我们其实就是负责把这些小情绪,这些生活当中的美感给大家打捞出来。
就好比王思蓉和子涵在最后放烟花的桥段,都是我们很难在日常生活你去珍惜它的……包括王思蓉的妈妈,我们有次去跟拍她,她走在路上去给王思蓉买东西,路旁有个人在那卖唱,也没人提醒她,她突然转身过来就给那个人丢了点钱,什么话都没说。
那是王思蓉刚手术后不久,而且医生告诉她这个癌症可能后期复发,她也面临人生中最苦难的事,但她却做出一个让我作为导演来讲非常意想得到的一个非常小的善举,在这个小举动里,我们确实能够看到,其实作为人来讲,真的有直击我心灵的力量所在,这是我们这个电影想讲的一个东西,谢谢。
做这部片子太苦了
我们已翻尽美好
陈爽:我特别同意这位观众想表达的,我也觉得这部片子做的过程中实在是太苦了,我们把所有能翻出来的美好的部分尽量给大家展示了,可能没办法,这就是一个告别的过程。
我自己也是经历完如何告别我的亲人的过程,才想要做这个片子,说实话我的过程比这个要痛苦的多,我没有那些美好的部分,也没有在天台唱的那些歌曲,所以可能这就是打动我的力量。
我觉得我们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育我们该如何面对死亡,该如何面对这一刻,该如何坚强的往前去走,那可能就是我们做这个片子最早的初心吧,谢谢你。
我们一定要让她的影像
留在中国电影的片子里
范士广:纪录片和虚构最大的不同,就是真实,我们每一帧镜头都是真实的,片子90分钟的时长,是从大概几万分钟的素材中选出,包括我们拍王思蓉,拍许贵兴,整个时间的跨度达到了一年多,大多在2017-2018这两年拍完。
常规的纪录片摄制讲究项目的周期,第一步第二步,瞄准谁,谁更有话题,在某个节点要完成某个项目,都有硬性要求;而我们连脚本都没有,我们不知道要拍多久。
在那种情况下,作为导演、摄像来讲,你其实是充满了功利性来做事,你拍的每一个人,每个镜头都在考虑有没有用,有没有价值。
这其实是在开拍前,我们反复告诫自己的东西,《人间世》和《舌尖上的中国》这种是完全两类的素材,《人间世》是一个家庭让渡了自己生命当中最疼痛的部分给你,开放了最隐秘的地方给你。那么你作为创作者,其实没有理由说这个镜头拍的真是差,没什么用。
我们为什么拍那么多素材,花那么长时间去梳理,因为肯定会有筛选,但我告诉我们的导演和后期,所有的素材一定要认认真真看完,包括许贵兴的场记就做了大概30万字,我觉得这其实是对他们的人生和生命的尊重,也是对我们这项劳动成果的尊重。
所以说刚才这个问题,就是怎样处理私密性和公共性表达,这其实是所有的新闻,所有的纪录片,所有针对社会现实题材的都会碰到这个难题,它的解决没有一个条约,或一个法律去规定你到底应该怎么做,我觉得更多还是看你的初心。
当然,所有的人物我们其实都有签肖像权执行同意书,他们在拍摄的时候,都非常清楚这部电影将会在公共平台播放,这是一个法律的基本,但更多我觉得还是基于情感的信任。
陈爽:昨天我们在苏州路演的时候,王思蓉的妈妈也开车来了,她说你们做这样的一个电影,把收益帮助更多的孩子,我会给你们加油打气,这就是无比的信任。
他们的情感特别朴素,比如许贵兴的妻子,她就想可能我的孩子未来都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如果能留下一些影像,看到当年妈妈跟病魔努力抗争的过程,她觉得孩子会为他的妈妈感到骄傲,基于这份朴素的情感信任我们,然后我们来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大众。
那天一开始我们选了好多人,但并没有选她,是哪一刻让我们导演觉得就是她了呢?
当她低着头,一直在想给孩子留什么话,后来啪一下眼睛就亮了,特别笃定的说:希望你以后不管怎么样,要做个诚实的人,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我们就觉得这个人找到了,我们一定要让她的影像留在中国电影的片子里,也一定要完成她的承诺,让她以后的孩子看到妈妈当年那么坚强而感到骄傲,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观众4:片尾看到音乐人赵英俊的名字,他也是因癌症英年早逝,想了解他在本片的创作,也希望大家记住这位非常优秀的音乐人。
陈爽:赵英俊是我特别好的朋友,他写歌写得很好,也给我写了很多电影歌曲,我们也是生活中的挚友,当我说想做这样一部题材电影的时候,他答应我说一定帮写首歌。他又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能生病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只要还活着,我肯定给你免费写这首歌,但最后他没有坚持下来(哽咽)。
我觉得他很厉害,他写的那首小红花非常好,这是我很多年的一个好朋友,向他表达致敬。
很多人这辈子都不想再见面
哪怕是微信
观众5:因为长时间的拍摄相处,跟片中人物建立感情又看着他们离开是怎样的心情,现在跟这些家属还有无联系?
范士广:确实情感连接比较多,毕竟这么久了,也不停会有人离开,其实我们剧组在拍摄的一年多时间,花圈就送出去十几个。当你在项目中,这真的是特别奇怪的情感,其实很多人这辈子都不想再见面,哪怕是微信。
我记得在2019年,我们去找许贵兴,请他吃了个火锅,那时他爱人已经去世,他还在上海打工,然后在桌上他也不说话,不停地加菜吃饭,我心想这么没礼貌,毕竟也相识一场,一句话不说,也不打招呼,坐那就吃,吃了大概十几分钟啪把筷子一放,说了一句让我到现在都情感特别复杂的一句话,他说我最怕看到你们来,我现在的生活方式都是不停的刷抖音刷快手,因为那个东西能让我麻痹,但是你们一过来,一下就让我想到了一年前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开车把许贵兴送到家里的时候,我主动跟他握了个手,我说珍重,他也说珍重,然后他把门关上了。那时就觉得,我们俩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这种再次相见内心泛起的涟漪,也是因为片子的播出,因为他的银幕公众形象出现,这种物是人非的感受,其实心里一直绞痛,很不舒服。
昨天我们在苏州,王思蓉的妈妈说来之后,我跟陈总就一直在门口等她,你都不知道怎样去说第一句话,应该是以很轻松的氛围,还是说……
陈爽:当时导演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坐在那,他很尊重,想去接又不敢去接,那种关系特别复杂。
但昨天开心的是,当王思蓉妈妈看完电影跟我们离别的时候,特别有勇气的告诉我们,找时间一定要去他家里吃饭,说他们现在越来越好了,生意也在做,还开了抖音。
大家可以关注她妈妈,妈妈的抖音号叫我变得更坚强了,我们也鼓励她好好往前生活,去开自己的网店,甚至去带货,她说我不会,我说那我来帮你看看有没有人会,也许这个电影播完,就有很多人愿意来帮你。
妈妈有个镜头剪掉了,因为审查没通过,妈妈说我们现在要为人民币而奋斗,我要比原来更坚强,我觉得特别真实,特别有力量,是一个乐观有魅力的中国母亲形象。
可是那个没办法过审,但不管怎么样,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状态,昨天还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范士广:昨天放完后,王思蓉妈妈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会儿,就开始跟我开玩笑,说你孩子怎么样,你看我现在胖的跟猪一样,妈妈说话特别耿直,然后说你们现在多好啊,越长越帅。我们就彼此在那捧。
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这其实才是人生的常态。
就是你待在这个影院里,可能感受的是过往的刺痛,但是紧接着一走出影院,立马又回归到生活的日常。
大家可以看到王思蓉的爸爸和妈妈,这两个人其实是非常非常坚韧的,他们身上有我们特别值得去学习的坚韧和乐观。
陈爽:对,这也是我们当时选择记录他们的重要原因。我们现在都在经历不管是疫情的低谷,还是经济的低谷,每当我觉得难受,一想到这个妈妈真就觉得又充满了力量,我觉得这个人真的特别有魅力。
范士广:我们看《人间世》,包括希望大家帮忙推荐给身边人看看,我觉得最大的作用在于你在这一个多小时里,被一些东西刺痛,但是当你走出影院深吸一口气的时候,我们希望你能够感受到一种力量在产生。
这个电影并不是要煽情让大家流泪,这不是我们的卖点。如果以这种心态来创作,那其实挺对不起这些参与到影片的拍摄对象。
没有界限感的拍摄
是我们始终秉持的理念
观众6:请问与拍摄对象建立信任用了多久?如何判断何时该拍或不能拍?给一些纪录片创作指导。
范士广: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在拍摄之前跟我们的导演、摄像们沟通,我们的拍摄是没有我是拍摄者,你是被拍摄的界限在的,这是我们始终秉持的理念,没有界限感,你不是一个导演,你不是一个摄像,我们只不过是陪这个人一起去经历一些重大事情考验时陪伴他的朋友,这是我特别想说的。
比如刚才说什么时候决定开机,你比如说许贵兴这个故事,其实是非常突然的,我们正在拍别人时,突然送来一个产妇,她疼的不得了,满头流汗,我们说为啥疼呢?他说得了肝癌,然后明天就要生孩子了,不知道怎么办,医生说能不能打一针麻药,先轻松一点能够度过这个晚上。
许烈英说我坚决不打,因为她特别担心对胎儿有影响,硬是挺了整整一个晚上,把疼痛给挺了过去,那个时候我真正发现女性太伟大了。
医院它都有疼痛忍耐的极限值嘛,它会让你去体验生孩子是几级疼痛,比如八级十级,我去体验了一下,真的受不了,太疼了。
所以那时候我觉得许贵兴许烈英的故事是该拍的,拍摄一下就开始了,所以很多的相遇都是缘分,这真是一种缘分。
陈爽:真诚和勇气永远是拍纪录片最重要的两个法宝,你用你的真诚和勇气去打动别人就好了。
观众7:今天第一次参加导演交流,感觉特别好。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假设我到了最后一天,我想要见什么人?传达什么感受?所以很想了解片中人那一刻的真实心理,这点没太感受到。
陈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试着回答一下,就许烈英来说,她可能最后的期许都放在她的孩子身上,她作为一个母亲在最后那一刻想的特别简单,就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做一个诚实和对这个社会有价值的人,可能不会去想车子留给谁房子怎么样,就是最简单的对后代的期许。
时间原因,我最后有一个请求,因为本片明天正式上映嘛。我看了后面几天的排片其实真的很困难,因为有那么多商业大片在这,所以如果大家真的喜欢这个电影,就帮我们写点评论,或者买一张电影票送给你认为最重要的朋友,给我们一些支持,我代表所有剧组成员向大家表达感谢,谢谢各位!
嘉宾:范士广导演、制片人陈爽
主持:风子
签到:荔枝、追寻云的脚步
摄影:宣发、張等
激光笔:Michael
录音整理/校对:甜甜圈
排版:破仔
联合主办:百美汇、转场、破圈放映